网约车“意见稿”新政严苛 利益相关方的抉择

10月10日，《杭州市网络预约出租汽车经营服务管理暂行办法实施细则(试行)》公开征求意见稿(下称“意见稿”)出炉。这并不让人意外，因为早在之前几天，北京、上海、广州等地先一步推出了各自的网约车新政，其对营运车辆的车型、司机要求之严苛，超出许多人的意料。

而杭州的“意见稿”，相比之下则温和、包容许多。在“政府加强管控网约车行业”的整体思路之下，透露出制订方对网约车作为中高端品质出行方式的理解，而条款体现的开放度和严谨性更是得到了一些专家的肯定乃至称赏。

然而，“意见稿”的温和与包容背后，是否仍存在不尽合理之处？

从2014年末网约车作为新事物进入大城市市民日常生活起，两年后的此刻，似乎注定将成为将来人们回顾这个行业历史时最无法忽略的一道分水岭。面对这份11月1日起可能即将施行的“意见稿”，受冲击最大的当然是司机、乘客和网约车平台这三方面。他们有什么话要说？“意见稿”如若付诸施行，将对行业生态与市民日常生活带来什么样的具体影响？

司机发声

应尊重网约车的互联网属性

“杭州出租车服务明星”“杭州十大平民英雄”“杭州十佳的士之星”……这些荣誉对方朝兴来说已经是过去式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对于从出租车司机到网约车司机的身份转换，方朝兴倒是乐得如此，毫无悔意。

对方朝兴来说，尽管有14年零违章的出租车司机经验，他却对这个身份、这个行业越来越心存疑虑。“那时公司跟我签承包协议，每月上缴1万元，也就是每天我的营业额里有300多元要给公司，剩下才是自己的。如果哪天我不出车，等于要倒贴300多元。”这种无形的压力一度让方朝兴觉得过于沉重。

而在加入滴滴平台，变身网约车司机后，他的事业有了新面貌。他买了一辆28万元的新能源车，每月要还5000元车贷，可谓一笔不小的车贷，但相比以前，他的工作轻松了很多。“我现在每天开五六个小时，每一单滴滴平台会扣20%多，剩下的就是我自己的收入。一个月大概能赚6000多元，还了车贷还能有1000多元入账。”

方朝兴当年开的出租车是索纳塔，价值9万元，但车子永远都属于公司，不属于他个人。虽然他现在买的车价值28万元，但这辆车属于他本人所有。三年中，他与其把车停着闲置，还不如开出去载客，既满足开车的瘾，又填补车贷的缺口。而且工作时间完全弹性，即使想休息一天，也不会有那种“倒贴300多元”的压力。“这有点像租房和买房的区别，租金和房贷都是每月要付，但房子是不是你自己的，区别很大。”

这笔账方朝兴早已算得一清二楚。更何况，价格相差3倍的车，性能和舒适度都有天壤之别，让司机的工作状态也有很大不同。“现在我完全是享受开车的乐趣。”方朝兴说。

像方朝兴这样的司机，以亲身的选择见证了时代的变迁。抛开那些传统的门户之见，他不觉得自己对出租车行业存在背叛，因为他笃信好的司机在哪里都能发光，都能收获尊敬。他反复说的一句话是，上了我的车，就是我和你的缘分——人生几十年，茫茫人海，能够相聚这几十分钟，谁说不是天意呢？

不过，方朝兴可能没有想到，在投身滴滴平台后，他很快经历了另一种巨变。

8月，滴滴和优步合并。平台的动向对司机的营收有了直观影响。“打个比方，原先8元钱的单子，乘客因为有券，可能只需要付2、3元；而司机因为有补贴，拿到的不止8元，可能有10多元吧。但合并之后，乘客没有那么多券，需要多付不少钱司机的收入反而减少了，因为我们的补贴也几乎没有了，同等情况下只能拿到5.7、5.8元。”

尽管这种变化让很多司机和乘客不解，但方朝兴却乐见它的发生。“滴滴是企业，不是慈善平台。”他很清楚，企业必须在商言商，光靠前期的巨额推广费是无以为继的，求赢利才是长久之计。平台赢利能够让乘客花钱获得舒服、满意的服务体验，让司机通过劳动赚到适当的报酬，这种三方都获利的模式才是网约车长期有序发展的正道。

然而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网约车新政冲击的最直接对象即是司机。方朝兴所开的因为是新能源车，车牌是浙A，轴距、续航里程都符合规定，而他老家是千岛湖，也属于杭州户籍，因此无论是车辆还是他本人都不受新政直接影响。但是，方朝兴这些天听到许多同行的抱怨和担忧，他自己也对“意见稿”“有些地方要吐槽”。

在他看来，新政中提到的岗前培训等规范化措施是非常有必要的。作为营运车辆，对使用年限和行驶里程有要求，也是理所当然的。但如果把车型规定死了，这就有些过分，说明规则没有好好制订，而只是照搬了出租车的管理模式。

更让方朝兴觉得有问题的是对司机的要求。“其中一些对司机品性提要求的条款，在我看来是不对的。”方朝兴认为，政府和社会应该对具有合法身份的公民一视同仁。而网约车的互联网属性天生自带平等因子，更不应区别对待其中一些人。

乘客希望

掌握自主选择权

2014年12月的一个晚上，庄婷从湖墅南路的表妹家吃完饭，打算回到自己位于景芳小区的家。她打开手机，点击新安装的app：Uber(优步)。这是晚餐时表妹告诉她的新玩意儿。表妹说，用这个app打车比普通出租车便宜很多，而且司机大多是白领，素质较高，态度较好。“新用户还能得到系统赠送的30元抵用券。”

很快，一辆别克停在庄婷面前。司机看起来是她的同龄人，很友好，两人一路畅谈。他说自己刚下班，回家前接点单，贴补一下家用。从表妹家回到自己家，总计金额14元，但因为新用户享受的优惠，庄婷没有实际支付一分钱。

“现在回头去看第一次使用网约车的经历，真是恍如隔世。”两年里的大部分时间，庄婷一直是优步的忠实用户。尽管自己有车，但网约车这个新事物迅速成为她出行的首选方式——不需要在拥堵的车流里火冒三丈，完全可以低头刷手机；不需要像没头苍蝇一样找停车位；省下停车费和油费。当然，也往往避免了打出租车时总是遭遇到的那些不快：司机边开车边抽烟、骂脏话、通过对讲机和同行老乡聊天。

网约车也不是没让庄婷遇到过问题。一次乘车时，中年司机不愿听她的要求开空调，看她是小姑娘，便一直用教训的口吻跟她说话。下车后她给了司机差评。她认为，打分和投票一样，是一种民主。

而另一次，庄婷在北京出差，车开在三环上，司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错过了正确的出口，导致在下一个口子下三环后又绕了一大圈才回到目的地。庄婷向优步申诉，不到24小时，就收到退还的多余部分车款。

这两次经历让她意识到，网约车并不是一些人眼中缺乏监管的混乱之地。“父母曾经对网约车不是很放心，好几次转发其他城市网约车司机对女乘客不轨的新闻给我看。但到了后来，父母自己出门也离不开优步和滴滴了。”

直到优步和滴滴宣布合并，庄婷发现使用它们的网约车费用明显上涨，她开始考虑尝试更多的平台。“我试过神州专车，虽然价格贵，但服务确实好，能够感觉到更规范。”而且在有“充100元送100元”活动时她充了值，所以等于在它的价格基础上打了对折，算下来也不比合并后的滴滴、优步贵很多。

在庄婷看来，网约车作为一种新的出行方式，一定程度上纠正了原先出租车行业存在的服务差、价格高等问题，不仅让乘客享受到实惠，对出租车行业也是一种刺激，促使它改革弊端。网约车自身当然也存在隐忧，但多家企业之间差异化的竞争总体上能推动这个行业的良性发展。这是市场经济的题中应有之义。

然而，“意见稿”的推出打断了这种良性发展的进程。“能不能让市场的归市场，不要越俎代庖？制订的这些条款是否科学，是否符合行业发展的需要？轴距是否达到2700毫米，对我们乘客来说有什么区别呢？”庄婷认为，杭州的网约车新政看起来还算温和，也许管理部门推出“意见稿”的初衷是好的，比如为了保障乘客的安全，但推行后的效果可能事与愿违，恰似一记“化骨绵掌”。“网约车的行车过程基于移动互联网技术，因而有据可查，司机和乘客都不得不约束自己的行为。我昨天就看到一篇评论，列举了中国和美国的种种数据，看起来网约车反而能够提高乘客的安全系数。”

在庄婷看来，如果一个网约车平台安全堪忧，或者定价过高、服务变差，一定会有许多乘客流向其他的平台，甚至回流到出租车也不是没有可能。“乘客是会用脚投票的，”她说，“作为乘客，我们希望将选择的权利掌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当滴滴被‘意见稿’逼得走高端路线后，我们面临没有平价网约车可叫的地步。”

业内人士意见

高品质不应被误读为高价格

目前，网约车平台的代表企业滴滴出行因为“意见稿”而被舆论推到风口浪尖，因而不愿发表评论。据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网约车行业内部人士称，虽然杭州的新政比北上广三地要宽松、温和一些，却仍存在要求过苛的条款，比如“车辆购置的计税价格在12万元以上”这条，就比出租车标准高。

在该业内人士看来，如果“意见稿”得以施行，将会产生一连串负面后果。首先是车辆供给骤减、司机大幅减少，再由此导致网约车车费将会成倍增长。“网约车定价之所以相对实惠，主要是因为社会共享车辆本身的平民性，如果要求用帕萨特、奥迪A4L等以上的车型提供网约车服务，必然提高运营成本，或将抬高网约车费至当地出租车价格的两倍或以上。”

而同时，乘客的出行效率也将大幅降低。经粗略估算，等待时长将从目前的平均5分钟延长至平均15分钟以上；同时因为供不应求，可能会再现司机挑乘客的情况。这些负面后果将直接由乘客买单。过高的价格或将导致乘客弃用网约车平台，最终受损的是网约车这个新经济催生出的新行业——而在杭州此轮产业结构转型升级中，网约车行业在推动经济发展、有效吸纳就业、便捷群众出行等多个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

“另外我个人认为，杭州主要是上下班打车难，平峰期间还好。这就要靠发挥共享经济的优势了，兼职司机上下班带一个人，解决打车难的问题。”根据滴滴出行近日发布的《杭州市移动出行(滴滴)就业及社会发展分析报告》，74.3%的杭州滴滴司机平均每天在线时长小于4小时，即以兼职为主，这符合共享经济的典型特征。“如果政府只是把网约车看成出租车的另一种形式，必须专职司机才能驾驶，那是对网约车的一种误读。平峰期间光出租车都够了，让网约车司机怎么办？”

该业内人士认为，“意见稿”的初衷或是为了强调高品质服务。但等待时间短、支付便捷等都是高品质的表现；现在“意见稿”简单把高品质导向高价格，是否合理？值得商榷。